《囚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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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阴沉得厉害。
今日是大年初一,按理该是个喜庆祥和的日子,却因这灾星之祸,闹得人心惶惶,就连来往的宫人也俱都愁云苦脸,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。
所以云知年此番独自站在宫道侧边,倒也无人前来打扰。
他对过新岁的印象其实已经不剩太多了,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,他和小景两人手牵着手,穿成个鼓鼓囊囊的小团子模样,围坐在小厨房旁的火炉旁,一边烘火一边闹着娘亲要吃炸丸子。
“哎呀,你们两个小馋鬼,就知道添乱,现在还不能吃哦,酥肉丸子是你们爹爹最爱吃的一道菜,要等爹爹回来一起吃。”
“爹爹会回来吗?都过年啦,爹爹还没有回来!说不定不回来啦!”
云识景嘟囔起小嘴。
“当然会回来。”
女人的神情有那么片刻的黯淡,但很快,就又强自振作,扬起笑容,拉住两个小小的孩子抱住,又摸出两只早就准备好了的小长命锁,一人一个地从脑门上穿过戴好,“你们和娘亲一起等爹爹回来好不好?”
“好!”
“爹爹…娘亲…小景…”
云知年恹恹无神,张了张唇,可声音却很快被湮没于寒风。
他习惯性地蜷起手,指尖刺向掌心,可偏这个时候,他想起了裴玄忌临别前叫他不要再伤害自己。
这动作居然就这么生生地止住了。
他沐在风里,将裴玄忌宽大的氅袍拉紧了些,第一次,竟然没有觉得冷,而是暖融舒服。
他低下头,嘴角轻微扬起,原本悲伤的表情好像也被冲淡不少。
可他并不知道,不远处,一双冷鸷的凤眼,正死死盯望着他。
“陛下…要不要下官去唤云公公回来?”
姚越不无担忧,小心揣度着君主的心思。
他一大早就被江寒祁派人从太医署传来,陪着去探视云知年,结果却扑了个空,殿外守卫告诉江寒祁,云知年随同裴玄忌一道去神殿了。
江寒祁叫来江旋安,满目阴翳地问他,昨夜云知年在做什么。
江旋安昨晚惊惧交加,睡得很早,就摇摇头说不知道,但是他今早起来时看到裴玄忌把云知年抱去了自己床上睡觉,还替云知年盖了被子,就如实告知了自己的叔父。
他年岁太小了,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究竟闯下了何种大祸。
江寒祁听完后,什么话都没说,侧眼看到床头放着的珠串,面容愈加扭曲,他将珠串拿起,捏得咯吱作响。
“不必了。”
江寒祁打断姚越,顿了片刻,平和下了语气道,“朕信得过你。上回康妃假孕一事,幸而有你作证,才能迫了那老妖后妥协。所以这次…”
江寒祁将手中那只被捏到几乎变了形的珠串交给姚越,“朕也决定交给你去做,都准备得差不多了?”
姚越诚惶诚恐地接过珠串,连连点头。
“好。”
江寒祁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“给他种蛊。”
*
神殿之中的几方人依然在胶着。
裴玄忌被几个神官团团围在神殿正中,等待表态。
钟后大概是掌握了很有力的证据,老神在在地,不慌不忙斜眼觑着裴玄忌。
无人肯立于危墙之下。
裴氏一族都是聪明人,最懂得判断时局,明哲保身,所以,她并怀疑裴玄忌会选择加入后党。
只待裴玄忌稍稍表露出一点儿对被人下毒之事的愤慨,她就摆出证据,再恩威并施,以此作为拉拢。
就算裴玄忌不肯加入后党,大抵也不会再信任君主了。
最好能逼得裴玄忌迁怒于云知年。
她早就想动云知年了,云知年暗中坏了她太多事,偏这人太过聪明,心思缜密,行事滴水不漏,让她抓不住把柄,再加之江寒祁这三年拼命护着这个宦官,她根本就不可能容忍一个罪宦在她面前跳脱。
“怎么样?”
想到即将被煽动的裴玄忌,钟后笑意明显,“需不需要哀家立刻传来人证?”
“不需要。”
然而,几息之后,令钟后同狄子牧都没有想到的是,裴玄忌居然拒绝了。
他对这个呼之欲出的,事关生死的真相竟然全无兴趣。
裴玄忌坦坦荡荡,扬眉说道,“我如今还活着,足以证明,他没有杀我。”
“君子论迹不论心,至于他有没有想过要杀我,我一点都不想知道。”
裴玄忌斩钉截铁,没有分毫犹豫。
钟后脸上的笑尬然停住,她抬高声量,啐讽道,“哟,裴小参军还真是忠君啊,可你应知,江寒祁并非什么民间盛传的明君…他宠幸妖宦,昏聩无能,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由得手下去残害,这样的君主,又如何配得上裴小参军的青眼!”
裴玄忌微微一哂,“我不是为了皇上。”
钟后戛然停住,眉眼泛寒。
裴玄忌却已然恢复恭敬,唤了声太后。
他态度不卑不亢,却并没有任何退让之意,“我身为阳义参军,保护阳义郡王实在分内之责。江旋安既然是我带来上京的,所以,我必须要带他回去,至于他是不是灾星,是什么灾星,我都不关心。”
“我只有一句话,我定要,完完整整,平平安安地带他回去。”
那一干原本还嘻嘻哈哈,没个正形儿的手下,听到裴三表态,也立刻收敛下来,齐齐站到裴玄忌身后,目视众人,颇具压迫之感。
狄子牧见状,知事情已无转圜的地步了,只好对钟后道,“太后,对不住,裴家几个孩子里,就属这个老三最让人头疼,末将回去会据实禀告给将军,但既然裴三心意若此,末将也只能尽全力保护他和小郡王。”
狄子牧沉声说道,“希望太后不要令裴氏为难。”
钟后的脸色变了几变。
她再一次看向裴三。
面前这少年分明年岁不大,却定力惊人,仁而有义,面对财宝权势无动于衷,面对生死亦毫不在意,还能将一干比他要大的兵士管理得如此妥帖听话。
他就这么站在那里,背挺如松,磊落清正,却生生自有力量,令人生惧胆寒。
钟后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:若裴玄忌早出生个十年五载,若当年宫变之乱中有裴玄忌的参与。
她未必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。
江寒祁也未必是。
*
事了,裴玄忌在神殿前同自己的那帮弟兄分别。
“我还要留下来,待江旋安这事儿过了再说。”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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