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汉家(种田)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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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真是解了媚燃眉之急,离家三载,一应农具也不用指望还在,满院荒草,她还真怕有虫蛇藏匿。一入夜也没法点灯熬油的收拾,如此,忙一边道谢,一边把人相让进来。
奴奴和獾儿瞧见有同龄的小伙伴,便奔了出来,好奇打量。媚与虞家舅姑寒喧过,也瞧那孩子眉眼,问虞:“这是竹生?”
被唤到名字的小童就往自家大父身后缩了半步。
虞笑道:“是,从小在山中也没玩伴,有些认生。”
媚便唤了奴奴与獾儿过来,指了虞一家人一一教姊弟俩认,田翁、荆媪、季申伯父、虞伯母、竹生阿兄。
奴奴向来是个不怕生的,獾儿自小跟着自家姊姊也养成了这么个性子,又乖又甜的喊人。
田翁身量瘦高,荆媪却是瘦小老妪,老夫妇俩话都不多,看着孩子却是喜欢的,笑着应了一声。她们一家也是才回来没几天,活儿也熟悉,都不用商量安派,就各自分工捡紧要活计去干了,留三个孩子自己在院里到处看。
前院近屋门处的野草得收拾出一小片来能过人,田翁与儿子季申揽了这活,顺手把歪倒的柴扉也扶正修了修。屋里先紧着晚上睡觉的卧室整理,荆媪、虞和媚各自洒扫擦抹。
荆媪素不喜交际,亦不爱出门走动,当年与媚便称不得多相熟,又是经年未见,如今就只管闷头做事,虞与媚当年倒是颇有交情,如今见媚家中明显被人翻动过,一边帮着擦席子,一边就说起她们几日前回到里中家里也被人闯过空门的事。
“你家这还是好的,不好搬动的大件还在,我们家走得早,前几日回来一瞧,什么也没剩下,连几张旧案几都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搬走了。”话头一转:“不过难也只是一时,如今县官下诏要把田宅爵位都还照前朝时的还咱,再没比这更好的。爵位我们家是没有,田宅还在啊,好在那时匆匆亡逃,也没法变卖田宅,如今都能拿回来,有这园宅,还有四十五亩地呢,就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。”
亡逃五年,回乡还能取回田宅,虞满心的知足,说着话又与媚打听起汉二年饥荒的情况来,道:“你们家当年怎么个情况?田地还在吗?”
媚想起当年光景,心中仍存三分惊悸,语气却已经能相对平和了。
“你们走后,关中被几番征发,男子不论老弱,连未傅籍者也被征走,田地原种不过来,又逢水灌废丘,庄稼算是全毁了。贾人再把粮价一哄抬,米价涨到一斛万钱,哪还有活路?”
“我当时带着奴奴,家计艰难,见势不对,田算是卖得早的,也没换得多少粮来。后边园宅都作不上价了,卖了也换不出几日口粮,又发现……”媚说到这里,听得几个孩子的声音,止了话头,道:“我带着奴奴再不敢呆,忙寻了去处。到如今田地虽没了,园宅还在,倒勉强有个立锥之地,也算运道。”
虞很想问一声奴奴大父母他们哪去了,怎不见,又怎会是她母女二人卖身为田奴,与奴奴在一块的小童又是谁。只想想当年媚家中的那些事,把话咬在了嘴里,最后就成了:“你和奴奴是有后福的。”
媚笑一笑。
时人屋中陈设简单,又遭人闯过空门,实不剩什么,略作洒扫,席案、木榻一擦,重点是席,换了两盆水,反复擦了几遍,也就暂能住人了。
荆媪出门一趟,应是随身带了燔石来,到灶屋里把火都烧好了,燃了干艾草进来把屋子高低里外、边边角角一通的熏。媚见了去寻了个破瓮来,让荆媪把未燃尽的干艾草投进瓮里,道:“我把门窗关了由它多熏会儿,也免了晚上遭蚊虫。”
荆媪瞧她样样有盘算,做事也有条理,心下就天然带了几分喜欢,便多嘴一句:“刚才看你灶屋,橱倒还在,釜甑碗筷一应物件却都没了,不若先到我家中借一副对付了夕食,过了今晚,明日与里魁打听打听,到里中踅摸几个干净的出来?趁如今里中人少,也省了以后要费一大笔钱采买。”
若放在多年前,她是绝不会与媚这新妇说这样话的。仲兴是乡吏,这媚也生得娇美,日子比她们体面得多,哪里敢叫她去摸别家的空门捡些旧罐破瓮。只如今时移世易,仲兴早就没了,她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,自然是能省一些就省一些,况且如今的屋舍,好些其实是已经户绝的,说白了也是无主的物件。
媚自然领情,谢道:“多得您提点,我明儿一早就找里魁打听打听,今日的夕食倒是有,出来前就怕回到里中太晚,备了点豆饭用竹筒带着,这会儿吃着正好。不过陶釜真要问您借用一下,若有木盆,想同您再借个木盆,两个孩子今日走了远路,我想着烧点热汤给她们把脚泡一泡,不然夜里怕是要疼得睡不成。”
荆媪恍然:“娃娃太小,是得用热汤泡泡,你随我回家取来。”
三人出来时,奴奴、獾儿和竹生已经混得相熟了,正凑在一块跟着田翁和季申身后收整刚割下来的野草,见母亲与来相帮的邻人出来,奴奴捧了被她放在院墙边的一片阔树叶就奔了过来,却是站在荆媪跟前,把那叶子捧着给人献宝:“阿媪,这是我和獾儿、竹生阿兄在草叶上捉的青虫,你要拿回家去喂鸡吗?”
荆媪话原是极少的,也架不住孩子这样讨喜,这会儿对着奴奴,枯瘦的一张脸都笑出了褶子,“好,好,家里正有两只小鸡雏,那就多谢奴奴了。”
说着伸手将那片装了十几条肥青虫的叶子接了过来。
奴奴小大人也似:“不当谢,是奴奴要谢阿媪来帮我们,这虫儿还有竹生阿兄捉的呐。”
被点着名的竹生就又高兴又赧然,下意识抬手挠了挠脑袋。
荆媪见此笑了起来,媚跟着往虞家去的时候,奴奴还听得竹生阿母赞她:“你家奴奴怎生得这样伶俐,怎么教的。”
再听得她阿母说:“就是皮,可不经夸,你家竹生多乖。”
话是这样,声音里都是笑意。
奴奴就很高兴,趁大人不在,带着獾儿就进了主屋。一宇二内的屋舍,只其中一间卧间收拾了出来,她胆儿也大,另一间也推门去看。又从主屋转到侧屋、仓房、灶屋、柴房,虽只站门口就能看到个底,灰扑扑一片极厚的落尘,两个小的却是看哪哪都觉着了不得。
“原来咱家这么富啊!”
媚一回来就听着两小的兴奋的叽叽咕咕,心说这是真不知愁啊,比着田庄里的草棚子呢,可不觉得有这么多间屋是了不得的富了吗?
顶顶富的母子三人分吃了半竹筒豆饭,那种细细的竹筒,半竹筒大概不比小孩拳头那么一团大多少。
用过饭后,借来的釜里水也烧热了,媚就舀热汤进木盆,让兴奋得一张嘴叭叭停不下来的奴奴在榻边坐了,小心帮着她把草履脱了下来。
小小一双脚丫上起了足有六个水泡,其中三个都破溃了,难怪后边那一程痛成那样。
这么一来倒不好直接泡热汤,媚取了三块葛巾叠几叠投热汤里浸了,又趁热拧干厚
厚敷在奴奴脚上。
獾儿蹲在一旁瞧着,呲着小奶牙直吸了两口气,活似那水泡长在他脚上:“阿姊疼不疼?”
奴奴却是欢实:“方才可疼,疼得我都想哭,这会儿好多了。”
媚只当她是指热敷管用,给她敷脚敷腿更细致了,一边敷一边还给揉捏,一边说道:“我刚才瞧过了,咱家侧屋的织机还在,这几日阿母去外头找找有没有野麻野葛采些回来,待绩了麻织了布就给你们姊弟做一双麻屦葛屦,比草履要软乎。”
说到底是心疼了,也有几分后悔。
陈忠这几年其实也给过她几次布匹,只她想着攒几分家底,除了必要的衣裳布衾,余的一点都悄悄托了能出庄的健仆帮她在乡市里换了钱藏了起来。奴奴小,平日在庄子里也没什么活计,原还不觉得,今儿见孩子遭这大罪,当母亲的哪有不心疼的。
奴奴被她阿母捏得舒服,享受得直哼哼,听得母亲说要给做麻屦,知道那是精贵东西,满庄子除了分派活计的老苍头,她就没见过旁人穿麻屦,便摇头:“阿母,我不太疼了,也不是天天走那么多路,草履也挺好穿的,大家都穿。”
说这么一长串话,舒坦得眼睛都不带睁开的,等从脚丫子到大腿都热乎乎揉过一遍后,舒舒坦坦趴到一边榻上,媚新倒了些热水来,这才轮到獾儿也享受了一遭。
姊弟两个把这当个耍子,自己泡好了,还伺候母亲一回,四只小手根本没什么力道,也捏得媚眉开眼笑,指使着左边右边,上边一点,下边一点,不亦乐乎。待最后把水倒了,将借来的东西还回去,门从里边一闩,媚把包袱里的草枕布衾取出,母子三个才在硬木榻上躺了下来,终于安安生生歇下。
奴奴临睡前还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感慨呢:“阿母,咱们家可真漂亮啊,房顶真高,榻也大。”
媚听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,其实这屋子三年无人住,墙皮风化脱落,老鼠打洞、虫蚁做窝,顶上茅草只怕都半朽了,很显破败。但和田庄里的草棚子比起来,谁能说不漂亮呢。
姊弟两个在榻上闹了会儿,又叽叽咕咕说了会子话,天完全黑下来,上下眼皮终于开始打架,不一会儿消停了下来。
夜里獾儿这个没走多少路的果真疼得睡不稳,媚也不好受,倒是奴奴这个不少走的,不知是不是累着了,睡得呼呼的,那叫一个香甜。
许是赶路太累,又或是终于到了家精神松弛了下来,第二天母子三个都睡迟了,日出方醒。好在也没什么急事,媚自己起了,用个破瓮取了点干净的水来,才把一双小儿女唤醒。
奴奴揉着眼睛坐起来的时候,媚寻思今日不叫她穿那草履,也不让出去跑了,就在屋里养一养脚。结果捧了女儿脚丫子一看,昨日红肿破溃的水泡,今日哪还有什么红肿的样儿,竟是已经好了五六成。不由得目瞪口呆。
一早被捧了脚丫子瞧,奴奴咯咯直乐,看阿母神色古怪,她自己抱了自己脚丫子凑近了一瞧,乐得笑出了声:“我说了不太疼了吧。”
媚:“……”
这娃儿一身皮肉生得娇嫩得很,谁知是个恁皮实的?这好得也太快了些。
想想真是,在田庄里三年,风寒都没得过一回。在时有幼童夭折的当下,又经了饥荒时疫,也亏得有这好体质才平平安安立住。媚思及此在心里念一回青帝护佑,又轮番谢了诸方神灵,这才笑着捏捏奴奴脸颊:“那就起来,阿母带你和獾儿寻宝去。”
(本章完)